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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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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澈道:“救,但要換個身份救。去救的應當是官兵,懂麽?”

握霧點頭:“小的明白。”

他原本還覺得將拏雲留在歙縣有些不可理解,畢竟殿下是來剿寇的,多一個拏雲在身邊總是更穩妥。而王妃人在歙縣,安穩得很,不需要那麽些人手。

現在看來,留下拏雲倒顯得必要,至少有拏雲在,絕不會讓王妃出事。他先前還覺著將王妃留在京師或許更為妥當,但轉念一想,興許殿下還覺著人離得太遠不好看護,又多變數,不一定就安全。

握霧暗嘆,有了媳婦就是顧慮多。

顧雲容靠在迎枕上隨手翻書。那晚她審了拏雲半晌,拏雲才大致將他的猜度說了,但具體如何,他還是要請示殿下。

顧雲容嘆息。

她覺得何雄也是太作了點,以為背靠倭國諸侯勢力就能與宗承一決,卻不好生想想,他自己跟宗承的天地之別。

宗承若是那麽容易被取代,就不會在無根無蒂的境地下一統群寇。

她這麽東鱗西爪亂想一氣,即將沈沈入夢時,就聽秋棠進來小聲稟道:“王妃,表姑娘回來了。”

顧雲容困意驀地去了大半,坐起身,問徐婉月人在何處。

秋棠答道:“方才被舅老爺一幹人領走了,約莫是要領去拾掇一下,壓壓驚。”

顧雲容頷首。

出事之後並未報官,在徐家人看來,徐婉月是被一隊巡視的官兵救回來的,而拏雲已經設法封了他們的口,此事不會傳揚出去。

拏雲一手將此事收拾停當。只他做得這樣周密並非為了徐婉月,而是為了顧雲容。何雄等人用心昭然若揭,傳揚出去對顧雲容多有不利。

到晚,顧雲容正坐在屋內打譜子,就聽丫鬟報說徐婉月求見。

她落下一子,讓人進來說話。

她跟這個表妹本就只是交情泛泛,那日見顧淑郁跟她提起徐婉月時的神情也知顧淑郁的意思,對她的印象更是大打折扣。

但思及徐婉月也並未作甚,她覺得眼下還是可以相安無事的。

徐婉月入內後,恭恭敬敬跟顧雲容見了禮,對於顧雲容的援手再三稱謝——她能猜到顧雲容必定是在此事中盡了力的,末了細聲細氣詢問她是否可以落座。

顧雲容搭她一眼。徐婉月只是瞧著有些神情緊張,旁的倒也沒什麽,應當沒受甚磋磨。

她點頭,示意她坐到她對面。

徐婉月跟她閑話少刻,又低聲問:“表姐能保證他們不將那晚之事說出去麽?”

顧雲容擡頭,見徐婉月滿面忐忑,給了她個肯定的答案,見她大大松口氣,又道:“表妹那晚是如何被擄的?”

徐婉月囁嚅半日,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。

她實在不好將具體情況宣之於口。

她那晚往隔壁小姐妹家裏串門,說起自家婚事就剎不住口,酉時將盡也不肯回去。

正此時,就出了亂子。

當時她嚇得連逃跑都忘了,但隨即想起自己如今後臺堅實,就出言威脅,說自己是顧家的女眷雲雲,誰知還沒等她說完,她就被擄了。

她說是顧家的女眷也不算錯,但她一個徐家姑娘出去拿顧家的招牌唬人還沒唬住,就著實有些丟人現眼了。

顧雲容看她不肯說,也未再行追問,正想說她若無事可以出去了,就見她盯著桌上的棋枰。

“表姐棋藝可是又有了進益?我近來也在學棋,表姐能否教我一二?”徐婉月滿眼期待望向顧雲容。

何雄得知手下失手後,大為光火,抽出一把倭刀就將一幹辦事不利的手下當場劈死。

一旁的長隨江洮等人見狀皆低頭噤聲。

江洮覺得何雄跟宗承大人真是不能比,至少宗承大人不會這樣濫開殺戒。何雄方才殺的可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老人,為他出生入死跑斷腿,末了只因一件事未能辦妥,就成了他的刀下鬼,何雄也不怕寒了眾弟兄的心。

何雄萬事都想跟宗承看齊,宗承大人也是個狠人,但不是這麽個狠法。

實在有些東施效顰的意思。

何雄扔了淌血的刀,咬牙切齒,一拳砸在船舷上。

他此番冒宗承之名侵劫國朝,並非沒想過後果,但這是倭寇與他合作的條件,他不得不應。興許那幫孬種先前被國朝水師打怕了,想借著宗承的威勢壯壯膽。

而他來國朝劫掠也是必須的。不論是琉球國還是朝鮮國,皆不如國朝富庶,他必須借著擄掠壯大勢力,不然就要永遠屈居宗承之下。

只是他沒料到的是,宗承居然這麽快就得了消息,還派人來威脅他,說他若再一意孤行,就做好死無葬身之地的準備。

那群倭寇聽聞此事,連夜從灘塗撤到了遠海。他無奈,只好憋著氣跟隨。

但恰在此時,他忽然想起了來前得知的一樁秘辛——刀槍不入的宗承大人,有個致命的弱點,還是個嬌滴滴的美人。

若他將這個女人捏在手裏,那宗承豈不是要反過來聽他擺布?雖然他至今都不太相信宗承那樣的人會當真對個女人這樣上心。但死馬當活馬醫,好歹是個法子。

只是眼下連這麽個籌碼都沒撈到手。

何雄正自煩郁,又聽聞國朝水師追擊而來,一時倒不知是該遁逃還是該迎戰。

正愁得抓心撓肝,忽見武士武田平忠過來跟他報喜,說他們的援軍來了。

撚指間入了八月下旬。

顧雲容原本聽了拏雲說宗承威脅何雄之事,也以為戰事約莫很快就能了結,誰知後來事情有變,徘徊呂宋的海寇北上江南,給倭寇送火器來了。

說是海寇,但據桓澈所查,這夥人應是佛郎機人指使的。

顧雲容嘴角輕扯。

不曉得經此一事,跟福斯托那邊的買賣還能否繼續。

佛郎機人也分好幾股,雖多為撈金而來,但手段不盡相同。福斯托選擇的是溫和的貿易手段,而另一部分佛郎機人則選擇野蠻的掠奪戰爭。但佛郎機國與國朝相去過遠,越洋而來的人數有限,不能補員,因此一般並不親自動手,而是與倭寇狼狽為奸,倭寇出人與據點,佛郎機這邊出火器與火器鍛造技術,兩下裏一合,戰力倍增。

也正因如此,國朝這邊上至皇帝下至百官,都對佛郎機人心存厭惡,這也是當初福斯托商談海貿舉步維艱的緣由之一。

這般又過了五六日,顧雲容收到了桓澈的來信。信上說他一切皆好,讓她不要掛念,等過幾日可能會得閑,來這邊看望她。

原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封報平安的信,但顧雲容看罷卻是緊蹙秀眉。

她轉向拏雲,問桓澈可是遇到了什麽難事,拏雲起先還佯作無事,後頭頂不住了,猶豫著說確實出了些狀況。

桓澈擒住了幾個佛郎機那邊的俘虜,可因語言不通,無法鞫訊。雖則桓澈事先帶來個四夷館的半吊子翻譯,但那翻譯也不能翻譯完全。如今桓澈正為此事急躁,暗尋翻譯。

拏雲硬著頭皮說罷,遲疑著詢問顧雲容是如何自一封尋常的信上看出殿下那頭有麻煩的。

顧雲容板著臉將信折起:“我自有我的法子。”

其實說來也簡單,只是她不便跟拏雲說而已——桓澈每回給她寫信都不免要調戲她幾句,最不濟也是問她想他否,但這回信末只有簡短“勿念”二字,顯然是無心調情。

倘當真一切皆好,怎會如此。

何雄立在船頭,遠望隔海對岸的繁華沃土,雙眼迸射出餓狼一般的貪戾之色。

武田平忠卻是陰著臉過來與他說,佛郎機那邊的幾個匠人被俘,不知是否會洩密。

何雄輕嗤,不以為意道:“那幾個都是生長在海外的天朝人,說的可都是佛郎機話。橫豎他們一時半刻也尋不來翻譯,兩廂語言不通,能洩什麽密。”

武田平忠想想覺著在理,這才笑道:“閣下這回得罪了館樣,難道不怕?”

何雄擺手:“橫豎都已經做了。而且依我看,宗承大人越發沒個海寇的樣子,已非我類。有本事他倒是親自過來教訓我。”

適值秋露泠泠的時節,桓澈手托熱茶立在窗牖前,卻是愈喝愈燥,索性將茶盞擱到幾案上,除掉外袍。

恰此時,有小廝來送晚膳。他想了一想,淡聲準其入內。

原本能速戰速決的仗,如今卻膠著一團,他實無甚好心緒,一早吩咐一應膳食從簡,因此托盤上只有四個菜。

他見小廝將托盤擱下後卻低頭垂手立著,並未離開,當下攢眉,冷聲斥道:“會做事麽,杵在這裏作甚?出去!”

他話落半晌,那小廝卻紋絲不動。

他又呵斥幾回,對方仍立著不動。他面色凜凜,待要將外頭的護衛叫進來把這沒眼力界兒的小廝押出去,忽然發現對方頸上肌膚瑩膩皙白,映著晻昧燈火,竟泛著玉石一般柔潤的光澤。

玉頸微彎,芳姿旖旎。

這根脖子……有點眼熟。

他這般想著,不由上前細看。

然而那人卻是屈身行禮,回頭就走。

他下意識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腕,果覺纖柔滑膩。

桓澈又觀其身形,面上神色一瞬萬變,微一用力就將人扯了回來。

在瞧見對方眼眸的一瞬,他脅臂將其納入懷中,抵上紫檀博古架。

熱息瞬至,拂面而來,顧雲容霎時被壓覆在男人高大身影之下,鼻端是雅逸幽曠的淡香,熟悉的清冽。

她推了推他:“我們這樣被人撞見了,會以為你有斷袖之好……”

她還做小廝打扮。

桓澈又將她往後壓了一分:“誰讓你過來的?拏雲帶你來的?我看他是皮癢了。”

顧雲容本還局促,聞言瞬時擡眸:“是我逼著拏雲帶我來的——我來都來了,你怎生張口就是連聲質問,我為何過來,你心裏沒數麽?”

他盯她片刻,松手:“那此事一過,你就回去。”

濱海隨時都會有戰事,此處不安全。

顧雲容不答他,轉回桌前將托盤上的飯菜擺開。她一路奔波,至今尚未用膳,低頭開始吃他那份晚膳。

桓澈看她吃得專註,便知她是確實腹內空虛,在她對面落座,眸光漸趨柔和,隱透疼惜。

罷了,左右人都過來了。

他輕聲問她那幾個菜可夠,若否,他再使人傳膳。

顧雲容道了聲“夠了”,又一頓,問他方才如何認出她來的。

她非但改了裝,還易了容,當初從宗承那裏買來的那一應易容用具她都隨身帶著,那個女忍者也教過她易容手法。

桓澈吐出兩個字:“脖子。”

顧雲容一楞,從脖子認出來的?她的脖子難道長得與眾不同麽?

用罷膳,顧雲容隨同桓澈轉去囚牢。

他如今身處蘇州府嘉定縣的縣衙。嘉定縣距海極近,他約莫是打崇明沙所那邊退回來的。

這回有了顧雲容從旁襄助,鞫訊進行得順利得多。

待到審罷,桓澈面上陰雲密布。

倭寇來勢洶洶,原來還留有後手。

顧雲容也是憂心忡忡,小聲問:“阿澈……有把握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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